“冷門”不冷 “絕學”有去九宮格講座繼——走近熱愛、研究簡牘的青年人_中國網
簡牘,紙張普及前中華先民最普遍的書寫載體,頻頻亮相于大眾的文化生活。
“當歷史的一隅被照亮,簡牘深處潛隱的文脈、先民的生活、民族的精神,重新被我撞個滿懷。”在某社交平臺評論區,講述簡牘文化的電視節目《簡牘探中華》剛剛收官,就收到了觀眾的催更。
線上播出有熱度,線下參觀有人氣。在湖南、湖北、甘肅等地的多個博物館,關于里耶秦簡、睡虎地秦簡、西北漢簡的相關展覽迎來參觀熱潮。
簡牘及其背后的歷史文化能形成“出圈”之勢,并非偶然。在此之前,來自不同領域的工作者,已用數十年的考古和研究,去鋪墊這一文化熱潮。
發現周文王的遺言、古文《尚書》重見天日、發現最早的十進位算表,僅清華大學相關研究團隊的戰國簡修復、釋讀成果,就揭開了不少歷史謎題的答案,引得年輕人關注。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熱愛、研究簡牘的青年人,鉆進了這項“慢工出細活”的事業,扎進了發掘現場、實驗室、博物館等研學場景。一切,只為幾千年前的文字今朝再度傳揚……
溯——與歷史“相遇”
當一卷卷簡牘沉入泥土,它們記述的歷史便與這些竹質、木質的書寫載體一道,開始了長越千年,甚至更久的沉睡。而手執工具、在考古現場小心發掘的考古人,便是這些歷史遺存的喚醒者。
“在保證簡牘原貌完整性的基礎上進行發掘,永遠是簡牘研究小樹屋這趟‘千里之行’的第一步。”湖北省荊州文物保護中心文物修復部主任趙陽參與過多次簡牘發掘與修復工作,在他看來九宮格,這“第一步”走得好不好,關系到簡牘研究后續工作的成效。
2023年5月6日,湖北省荊州市秦家嘴考古現場,考古人員正在雨中對竹簡進行現場發掘。墓葬內有大量簡牘,這讓人們很驚喜;但簡牘的存放位置很“刁鉆”,大家又為文物提取工作發愁。
“最為棘手的是頭龕內的竹簡。”趙陽回憶,常規整體提取文物和周圍環境的“整體打包法”,并不適用于這里的情形。如果對整個頭龕進行整體打包提取,不僅需要擴大提取范圍,增加提取難度,而且可能會殃及龕內兩件易碎的陶盂。一旦陶盂破碎,存于其中的竹簡便會受到損傷。
重見天日的小班教學簡牘就在眼前,可若不能提取,它所封存的歷史永遠也無法“解封”。情況越是復雜,心中越要冷靜,操作越要穩定。趙陽深知,此時此刻雙手隨便一個激靈,便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最終,趙陽與現場人員商討后決定采用兩端局部固定、整體軟托的方式進行提取,并對竹簡進行了飽水、避光、防震等處理,最后成功提取了完整的文物。
如果說將簡牘從田野現場提取至實驗室,需要考古人員的謹慎,那么接下來的修復工作1對1教學則考驗他們的細致。“清理與揭剝是讓我最激動的環節,一度消失在歷史長河的典籍即將在我們面前緩緩展開。”激動不能忘形,趙陽一直將細致貫徹在整個修復過程的始末。
趙陽和團隊通過分析發現,秦家嘴竹簡的竹材長期處于亞飽水狀態,胎體結構脆弱,且由于被長期擠壓,產生了變形、粘連的現象。溫水浸泡,輔助分離;仔細清污,還原本貌;純水潤滑,緩緩揭取。在一系列精細且“絲滑”的操作過后,秦家嘴6000余枚竹簡的真容,終于又呈現在世人面前。
“當我們看到幾千年前的古人和我們書寫一樣的文字時,‘薪火相傳’的意義便具象化了,這種血脈相通的感覺會讓人怦然心動。”趙陽說。
發掘與修復,是簡牘研究這場接力賽的第一棒。從事這項工作的人,搶先在攝影機和照相機之前,看到、觸摸到那些被封存已久的歷史。他們說,這不是一場求快的比賽,他們要把接力棒穩穩地傳給簡牘釋讀考證、文化傳承傳播的同行。
讀——與古文字“認親”
大西北的漫漫黃沙,覆蓋了遠古的遺跡。20世紀90年代初,考古人員在甘肅省敦煌市發現漢代敦煌郡所設的懸泉置遺址,出土大量珍貴漢簡,成為人們解碼秦教學漢文明的線索。
青年研究人員、甘肅簡牘博物館整理研究部吉強的工作之一,便是從上萬件簡牘的“只言片語”中尋找蛛絲馬跡,解讀歷史細節。
漢王朝有多重視古絲綢之路?從兩枚簡可窺之一二。“我們館藏的懸泉置《驛置道里簿》,也就是俗稱的《里程簡》,詳細記載了從武威郡到敦煌郡沿途各驛置之間的里程,與另一枚居延地區出土的里程簡互為補充,共同勾勒出絲綢之路東段路線圖。”吉強介紹,相較于宏觀的正史記載,這兩枚漢簡非常有力、又非常具體地證明了當時朝廷為維護絲綢之路,投入了多少保障。
外國使者來漢朝途中,有何奇妙經歷?“可以參考自懸泉漢簡的《康居王使者冊》。公元前39年康居王使者等一行人前來向西漢朝廷貢獻駱駝時遇到了哪種不公、他們怎么反映問題的、朝廷怎樣受理解決的,種種細節都隱藏于字里行間。”吉強說,盡管簡上只有寥寥293字,研究者們卻能從中解讀出很多生動故事,這就是簡牘作為“一手史料”的價值——正史中記載著國家大事,簡牘則讓歷史血肉豐滿、纖毫畢現。
吉強主持的“讀簡班”學生,將讀簡的過程形象地比喻為“與古文字認親”。
2021年9月,甘肅簡牘博物館與蘭州大學文學院共同開辦“讀簡班”。自此,幾乎每周一次,館里包括吉強在內的幾位研究者,以及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簡牘學者,會與古文字學方向強基班的學生一起,“蘭山論簡”。
“學會釋讀每一個字,就是研究簡牘要練的‘基本功’。有些文字需要通過釋字、句讀、綴合等多個環節的縝密考訂和反復推敲后,才能確定其意思,有時一個字需要推敲很久。”每期課上,館、院雙方的師生輪流充當“領讀人”,擇數枚小班教學簡解讀,按照簡牘的釋文進行校勘、對相關名詞進行釋義、對相關背景進行溯源。
從讀懂一枚簡開始,讀歷史文化。吉強領讀時,常常從一個字講起,發散到古時的名物制度和歷史文化,再引申到其他傳世文獻的記載。師生在簡家教牘中,抓住一個個“歷史的線頭”,與傳世文獻串聯起來,理解中華文化的脈絡。
“我們和古文字的關系,就像血緣一樣。讀簡,就是和古文字認親。”有學生這樣說。
傳——與古人“共鳴”
迄今為止,我國已發現超過30萬枚簡牘。一個個寫在竹簡木牘上的古老文字,歷經發現、復原、公開,跨越千年與今人相遇。
當簡牘“抖”去身上的塵土、密集亮相在大眾視野,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發現,這一文化載體并不“高冷”。
最為蘭州大學文學院2022級本科生梁正麗和同在強基班的同學津津樂道的,是懸泉漢簡中那些貼近生活的小細節。
“看這枚通篇練習一個字的習字簡——得得得得得,越寫越放飛,越練越崩潰,寫作業的我狠狠共情了!”朋友圈里,有人曬出自己發現的有趣簡牘,大家紛紛回復“像極了寫著寫著想撕掉作業本的我”“古人形象一下子生動了起來”“在寫作業方面古人與今人還真一樣”……
“簡牘給我的感覺是樸實、接地氣。尤其是西北漢簡,其中記述了大量的生活日常,有時是一句問候、一聲拜會,有時是練字、借貸乃至糾紛,這些事即便幾千年后,也發生在我們的身邊。”梁正麗說。
越是了解簡牘,年輕的研究者和學生們就越想把它推介給更多的年輕人。
吉強時常選取一些易與當代青年共鳴的角度講解簡牘。比如關于居延新簡《丁宮等入關檄留遲推辟書》這組簡,他創作《檄書留遲作何解》科普文章時,從“腦補”一名普通官吏在職場捅了婁子的故事展開:“想想看,當月底快要到來的時候,你心心念念的績效考評眼看穩了的關節,突然上級一封急書,告訴你月中報送給領導的關鍵文書在經過你部銜接時出了紕漏,導致信息傳瑜伽教室遞過時、領導拿的是過期情報,那你這個月還有獎勵可拿嗎?這樣的事,不光今天如此,而是古已有之……”他努力探索,讓沉睡的簡牘文物講故事,讓簡牘承載的文明記憶觸及今人。
梁正麗與同學們共同成立了“活字工作室”,從簡牘中挖掘內容進行創作、傳播。大家的創意天馬行空,從文學作品到簡筆動畫,從吉祥物到表情包,用各種形態呈現他們眼中“可愛的古文字”。
“又是一個初冬的深夜,月光如銀,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張永的臉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心中涌動的思念如潮水般難以遏制,他拿出了一個珍藏已久的小木盒,里面是半只斷掉的木簡,上面畫著栩栩如生的龍,他拿著那木簡反復摩挲……”懸泉龍鳳畫木簡中的兩個人名“張永”“李崇”,在學生曹大鵬的筆下成為主人公,上演了一出共同守衛漢代懸泉置驛站的動人故事。
壹,離別的約定;貳,月下的迷夢;叁,寒夜的追擊……網絡文學般的情節和筆觸中,他用古今通感的友情、家國情渲染了懸泉置的風沙,拂過年輕讀者心尖。
如果說,簡牘曾是大家印象里的“冷門絕學”,那么梁正麗與同學們躍躍欲試的,便是“焐熱”它。
“就如工作室名稱所示的那樣,我們希望用創造性的轉化,讓古文字‘活’起來,用年輕人喜愛的方式讓簡牘走進大眾視野,則簡牘‘冷門不冷、絕學不絕’。”梁正麗說。(記者 李丹陽 殷澤昊)